刘志伟晚上做了一个梦。
他梦见他还在原来筒子楼里,一觉醒来时，他看着油腻的天花板愣了好一会儿。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美好的梦,梦见自己和乔恩·威廉姆斯结婚了，还异想天开地让孙霈华锒铛入狱、让柳意澄清他的声名。
他恍恍惚惚地从床上坐起来，一转眼就在剧组里转悠。他演的依旧是些脸都不露的龙套,不是主角，没有台词，更没有影帝跟他对戏。
刘志伟失魂落魄地流连在各个剧组中间，在嘈杂的菜场买菜,在厨房里做饭。合租屋里的每个房间的房门都被关上了,可是各种各样的声音依旧穿过墙壁和门板传出来。
他没有回过家,他不能回家。他从来没有跟朱玉丽去过西班牙，也不可能让朱玉丽接受他是个同性恋的事实。
刘志伟能闻到自己做的红烧鱼的香气,他想乔恩·威廉姆斯怎么可能来中国，怎么可能只喜欢吃他做的菜。
异想天开。这才是现实。
刘志伟端着菜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吃。吃着吃着有眼泪从眼睛里掉了下来,掉进了米饭里。
有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从后面伸到他的面前，将他的眼泪抹去了。
『whathappened，babe？（发生什么了，宝贝）』
刘志伟回过头时发现他捧着碗坐在自己狭窄的房间的圆凳上,乔恩坐在他身后的床上,腿上摊着一本杂志。
『……你为什么会在这儿……』刘志伟说。
『我为什么不在这儿？』乔恩说，『我永远在你的身边。』
『胡说八道,』刘志伟说,『你说过‘永远’并不存在。』
他回过头放下了碗,再一次回过头时，乔恩已经不在身后了。
刘志伟的喉头哽住了，痛苦从肺腑里攀爬上来，一路气竭到咽喉。
他闭上了眼睛，听到有人说：『你在想什么？』
接着一双嘴唇吻住了他，刘志伟伸出了双手紧紧拥抱住对方，生怕他一睁眼，面前什么都没有。
『嘿，babe，睁开眼睛。』
刘志伟不肯睁眼。
『zeo，醒醒，zeo。』乔恩的声音在他的耳边，『嘿，我在这儿。』
刘志伟睁开了眼睛。
面前的不是油腻腻的天花板，身下躺着的不是那张只有半个人能睡的小床，四周也没有吵闹嘈杂的合租人。
乔恩撑着胳膊在他身边，皱着眉紧张地看着他：『你还好吗？』
乔恩开了一盏温和的地灯，光线不是很亮，一切都显得朦胧。
刘志伟恍惚了一会儿，用力抱紧了乔恩。
『你怎么了？做了什么噩梦？』乔恩用力抱紧刘志伟用以回应。他的手抚摸刘志伟的背脊，在对方的头顶上落下了好几个亲吻。
『……我梦见这一切都是假的。』刘志伟说，『我现在也依旧怀疑这一切都是假的。如果是假的，不要让我醒来。』
『zeo，』乔恩镇定地说，『你要知道，你最大的本领，也是最迷人的魅力，就是毫无惧意地面对现实。你永远是一个清醒的，面对现实的梦想家——我的梦想家。』
刘志伟微微松开了乔恩，用手摸了摸对方的面孔。他能感觉到乔恩脸颊上硬硬的胡茬，很真实，也很迷人。
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。
凌晨三点。
『那么婚礼也不是我在做梦对吗？』
『你分得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。』乔恩微微翘起了嘴角，『而我，imarriedwithmydream（我与我的梦想结婚了）。』
刘志伟紧紧搂住乔恩，体温通过胸腔互相传递和交融。他吻了吻乔恩的下巴说：『你想做吗？』
『不太想。』乔恩说，『我现在只想就这样抱着你。』
刘志伟弯起了嘴角，更紧地抱住了乔恩。
-
第二天一早，刘志伟就一个电话打给朱玉丽，通知了她这个消息。
他说得很委婉，因为他不知道乔恩到底是怎么打算的。朱玉丽听到这个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。她先问了一句：『……你们的关系这是打算公开了？』
刘志伟抿了抿嘴唇：『我不知道……公不公开我现在都无所谓……我想跟他结婚，妈，一辈子。』刘志伟的结婚协议签得很草率。与其说是结了婚不如说只是签了份雇佣合同。他自己没有任何感觉，合同也有更多的漏洞。他曾有过不太好的经历，但那没有阻碍他继续发展自己。他依旧勇敢地找过几个对象，可他也知道不管是那些人还是他自己，都没有想过『永远』这个词。
现在他突然觉得，是时候了。
他过去不想通过乔恩『不劳而获』，而现在他不想让自己的爱情遮遮掩掩。如果婚姻只是一种法律协议，那么他和乔恩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了，他从来没有觉得他和乔恩真正结婚了。如果他和乔恩之间只有爱情，那么他们就会像双方各自从前经历过的那些感情一样，像一团火，燃烧到了尽头就只剩下了灰烬，甚至连灰烬都没有剩下。他爱乔恩，又不仅仅是爱乔恩，里面包含了责任、恩情、友情、尊重与理解，而更重要的是，乔恩对他来说象征着包含勇气等其它他所向往的一切。
那么对乔恩来说他又是什么呢？
刘志伟过去从来没有那样强的自信，可是他决定相信自己一次。他知道他对乔恩来说意味着什么。
乔恩也许一开始只是将他当成了一个生存下去的借口，可这个借口的确让乔恩成功生存下去了。他知道乔恩从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，看到了希望，看到了梦想，还有一切乔恩已经失去或者抛弃的东西。
『……妈，不管我们以后走得怎么样，他永远是我最特殊的那个人。』
刘志伟在遇见乔恩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梦想尽头。没有人能够在最困难的境地下一辈子坚持自己的梦想不破灭。在某一个时候，一个人会发现他到了再也不能做梦的年纪。放弃梦想是对走投无路的自己唯一的救赎。
然后乔恩出现了。
刘志伟握紧了手机，想起了前一晚的梦。
『妈，我做了个噩梦，』刘志伟站在窗边说，『我梦见一切都回到了原点，我还是在那个楼里，那个租房里面。我身上三十块钱都没有，不知道未来和出路在哪里。
『可是这些我都不伤心。我最伤心的是乔恩从来没有认识过我。』刘志伟说，『……他是个我从未遇见过的陌生人』
朱玉丽沉默了好一会儿，说：『办呗。婚都结了，干什么不办婚礼？越隆重越好，我儿子现在又不是什么没名气的小角色了，马上就是国际巨星！你们怎么个安排？我和你爸是必须得去的。』
刘志伟抹了一把脸微笑着说：『可能在美国，也可能在威尼斯……肯定给你们提前买好机票。』
『行了！下个月下下个月都给你俩空出来！我和你爸又能去度假了！』朱玉丽高兴地说。她在电话那头高声叫了两声，通知刘书迎他们又要去旅游了，忽然又转回话筒说：『到时候多拍几打照片，把杨烁那小混蛋和他们一家都给气死。』
刘志伟好一阵没听到杨烁的名字了，现在听到他一点也没了从前的感觉。他顺口问道：『他还在老地方工作吗？』
『嗨，早被炒了。』朱玉丽的语气里难掩的高兴和鄙夷，『他去约伴儿的时候被人匿名举报，说是挪用公款，查他账的时候被查出在好几家店里消费……』
『店？什么店？』
『哎你知道的，就那种店……只不过是男人和男人的。』朱玉丽满腔的八卦一股脑儿往外倒，『这下好了，要赔偿公司不说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gay了。当初他们一家到处传咱们的消息看好戏，现在所有人都看他们的好戏呢。他那个刚谈的老婆，直接上诉分了，他还得给那姑娘不少钱。』
刘志伟也就听了个耳过，只是隐约想起了乔恩曾经对他说过不会放过杨烁这回事。他笑了笑说：『好事，起码别的姑娘不会再被骗了。』
『可不是嘛，听说那姑娘都怀上了……还有啊，咱们楼下那户人家，小姑娘经常来看我那个，』朱玉丽又说，『她妈想通了，小姑娘又老来串门给我送东西来了。你说有姑娘的家庭是比较开明啊……』
『尽把好处往别人头上说……没有我他们家老死都不跟我们往来。』刘书迎的声音在后头响了起来。
刘志伟楞了一下：『怎么回事？』
『小姑娘学校里有门课叫什么微积分的不太好，你爸正好认识那门课的老师，就让帮忙给开了个小灶，付个家教费。』朱玉丽说，『你爸也就这点人脉了。』
刘书迎有点儿异议，被朱玉丽几句话镇压了。刘志伟笑着听朱玉丽又唠了一会儿家常，这才挂掉了电话。
朱玉丽挂了电话后转身看向刘书迎，只听刘书迎还在啰嗦：『干什么又去旅游，多花钱啊……』
她正色道：『儿子要结婚了。』
『他不老早已经跟那谁结婚了吗？』刘书迎皱起了眉。
『婚礼都没办呢，』朱玉丽说，『他们这一次要补办婚礼，按你男儿媳妇这世界影响力，十有八九全世界都得知道你儿子和男人结婚了。』
刘书迎愣了好一会儿，接着他慢慢地说：『……结……那就结吧，我这个老子还能管得住他吗。』
『这会儿你不介意了啊？』朱玉丽盯着他的眼睛说。
『都早知道了……』刘书迎避开了朱玉丽的眼睛，『何况他又不在这儿办。』